《論語別裁》心得—周相如母親

今日重讀《論語別裁》,又讓我想起十年前讀南師著作的情景,從壹本《老子他說》開始,壹口氣把南師全套的書都反復讀了幾遍。隨後又請了《楞嚴經、《楞伽經》等原經以及南老師書中提及的《瑜伽師地論》、《宗鏡錄》等書。從此踏上學佛之路,人生發生了重大轉變,生命變得更有價值 ……大有“自從壹讀楞嚴後,不看人間糟粕書”之感。
讀南師的書如親聆南師教誨,他的書壹看題目就非常喜歡。壹本本經典讓他別裁、旁通、他說、甚至喃嘩,書名就可讀出南師的謙遜、寬厚與智慧。南師解經就如雪峰祖師所說,語語從胸襟中流出,蓋天蓋地。《論語別裁》中,南師深入淺出,妙趣橫生的講述,使《論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行為規範,而是日用間,舉手投足都能用到的生命智慧。
首先,南師為我們描述了聖人的崇高形象: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簡短的幾個字為我們呈現了人間菩薩的形象,南師在講解這句時提到了《金剛經》的“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壹個人要是真做到離四相,不被現象所困,自是當之無愧的聖人。接下去壹段便是“子絕四”的事例: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面對如此情境,孔子能做到不動聲色,反而安慰學生確非常人所能為。南師把整篇論語當作壹篇文章來解,這段陳述恰恰是前文的案例,說明孔子確實達到了“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的境界。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
看了南師對這段的解釋,對孔子實在是非常佩服:真正踏雪無痕,行善而不執著於善,甚至連善的概念都沒有,真是聖人境界。
南師為我們描述的孔子是平實、自然、富有人情味的“溫.良.恭.儉.讓”的智者形象。“濃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論語的每壹句不是生澀的理論而是聖人的崇高境界在言行上的生動體現。如何解經往往是解者個人境界的體現,“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只有像南師這樣有修有證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聖人的境界,才能如此生動的解經,使我們與先聖無隔閡。如《論語•雍也》:“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這段通常被人解釋成:孔子與南子相見,子路不高興,孔子發誓說,我如果做過不道德的事,老天爺就懲罰我。我查了李澤厚的譯文也是:“孔子發誓說:‘我如果做了錯事,老天會懲罰我!老天會懲罰我!’”別人對該句的註譯多與此大同小異。周潤發演的電影《孔子》也在這節大做文章,影片中的孔子見了南子竟然動容。難怪貶孔者往往拿這事做文章,林語堂在1929年 “打倒孔家店”的風潮中,寫了獨幕劇《子見南子》並上演,導致孔子後裔聯名上告到教育部,甚至驚動蔣介石,親敕“嚴辦”,轟動壹時。“依文解字,三世佛冤”沒有契合聖人境界豈能妄談聖人教言。
我又查閱了《史記》中關於“子見南子”的記載:
(南子)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
從這段文字中明顯可以看出南子見孔子前先派人約見,見面時身穿禮服,隔著絺帷回拜孔子,整個過程非常遵循禮法,也很尊重孔子,可見南子並不象外界傳聞的那樣。南師的解釋境界自然高多了:“孔子說,妳們不要聽到人家胡說八道就相信了。謠言止於智者,有聰明有智慧的人,壹聽到就知道是真的或是假的。我所認為不對的,不像妳們的看法,如果真有罪大惡極的人,天意都會厭棄他,何況人呢?” 再看下壹段: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對於“賢賢易色”的解釋,南老師認為:我們看到壹個人,學問好,修養好,本事很大,的確很行,看到他就肅然起敬,態度也自然隨之而轉。這是很明白,很平實的,是人的普通心理,不管壹個如何壞的人,看到壹個好人,總會不自覺地對這好人比較友善,這是人之常情。若據宋儒對 “賢賢易色”的解釋,看到、有學問道德的人,馬上跟他學了,女色都不要了。如此違反人情哪是聖人所為?看到這段文字不禁讓我想起禪宗“婆子燒庵”的公案:
昔有婆子供養壹庵主經二十年,常使壹二八女子送飯奉侍。壹日使抱定曰:正與麽時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嚴,三冬無暖氣。女子歸,舉似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養個俗漢,遂令遣去,燒卻庵。
宋儒們就如同“枯木倚寒嚴,三冬無暖氣”的庵主,落入枯寂,死水豈能藏龍?哪是聖者境界?以此偏執之心妄測聖人境界只會貽笑大方。
南師還為我們描述了壹個寬厚、慈悲、不強求、不苛刻的聖人形象: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南師認為孔子說“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是因為宰予的身體不好.只好讓他多休息壹會,妳們對他不要有太過的要求. 所以孔子才說:“從前我聽了壹個人的話,就相信他的行為.現在我年紀大了、人生經驗多了,聽了壹個人說的話,還要觀察觀察他的行為.這個改變,是宰予給我的啟發.” 我相信這定是南師對弟子們的寬厚、慈悲才使他對這段文字的解說別於宋儒與當代的學者們。
我相信真正的聖人定能直面人性的缺點,孔子的很多教言是從現象中歸結出規律並客觀的陳述出來的: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句話往往被人用作攻擊孔子的典範。如範文瀾在《中國通史簡編》中說:“孔子把民看作愚昧無知的人,可使由(服從)之,不可使知之……”指出孔子政治思想保守。又如馮友蘭在《論孔丘》中說:孔子認為“民”是“下愚的人,他們不可使知,所以只可以讓他們聽從驅使。” 南師認為“可以讓老百姓按照我們指引的道路走,不需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南老師的陳述是非常客觀的。民眾良秀不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方式,什麽事都要知道為什麽恐怕到最後什麽事也幹不成。如同帶兵打仗,不可能讓每個士兵知道作戰計劃,士兵只要勇往直前就行了。這本是人群的特點,如果不能直視,恐怕只能事與願違!關鍵不在於如何使民,只要使民的目的最終是為了大多數民眾的利益就不違聖人教言。由此讓我想到論語中另壹句: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有人因為這句話認為孔子看不起女人,也有人為孔子辯解認為孔子是同情女性才有此言,於丹甚至把“女子與小人為難養”解釋為“女子與小嬰兒嬌弱難養需要愛護”。讀了南老師的書才發現他們這樣曲解聖意,反而給聖人抹黑。孔子不過是客觀的表述了人性的缺點罷了,女子確實習氣重,多疑多變,容易嫉妒,與小人壹樣親近她會使她不退讓,疏遠她則會被怨恨。只要了解壹下歷史,或註意觀察壹下周圍的人群不難發現這本是很客觀的陳述現象並非輕視的意思。當然女子中自然也有大氣度的,如禪宗公案中的很多“婆子”。那便是女中丈夫自然不歸到這裏女子的範圍。
 
讀南老師的《論語別裁》除了讓我對孔子與儒家思想有全新的理解外還給我很多教育上的啟示。
孔門教育要求培養的人才以道德為基礎並能靈活應用,服務於社會:“誌於道,拒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育人的目的不是為了完成個人的豐功偉績而是培養人才服務社會而不居功,功成而身退。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這段文字中力挽狂瀾的子路,謙謙君子的冉求,謙和的公西華,高雅清華的曾點,孔門高徒逐壹登場,最後“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小時候讀到這壹段怎麽也不理解子路、冉求、公西華他們有這麽崇高的理想,而孔子卻說“吾與點也。”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曾點的氣度與胸襟越來越佩服。讀了南老師對這段的講解才豁然開朗,政治的目的,不過是在求富強安樂,“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如此安詳自得的生活狀態既是大同世界的理想,也是曾點精神境界的寫照。子路等人的思想抱負雖然了不起,但總離不開個人英雄主義,而曾點則不同,同樣希求大同世界,但並不居功,重在文教。與孔子心有戚戚,所以孔子才感嘆“吾與點也”。
從下面的事例中可以看出孔門教育對品行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孔子因為冉求不斷地幫季家搜刮錢財而要把他逐出師門,孔門的教育是希望學子能對國家與社會有所貢獻,安身立命都要考慮全社會的利益。想想如今,幾乎每個家長都希望孩子斂財的能力超強,根本不管社會民族的利益,不禁令人汗顏!
孔門教育不但有崇高的理想,還要求有偉大的胸襟,恢弘的氣魄: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從南師的文中看到古代是非常註重教育精神的,要想實現孔門“仁”的教育理想,真是“任重而道遠”,而要挑起這樣重的擔子,走這樣遠的路,要是沒有偉大的胸襟,恢弘的氣魄、果敢的決斷、深遠的眼光,以及正確的見解等形成的弘、毅兩個條件是不可能完成的。
在孔門的教育中,這種理想的實現並不是空頭的口號,而是有著腳踏實地壹步步完成的過程的。記得小時候讀“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老師總是解釋為“學習之後溫習,不是很快樂嗎?有朋友從遠方來不是很快樂嗎?別人不了解我而不生氣才算是君子”當時實在難以體會其中的快樂。讀了南師的書才理解,學習之後隨時隨地見習、體會、反省、所學的知識自會了然於心變成真正的學問,完成自身的人格修養自然是“不亦說乎”。真正的心性相通的知己相遇自然“不亦樂乎”。壹個人修養真達到了“不怨天尤人”自是謙謙君子的胸襟與氣度了。這三句話是隨著學問的提高人生境界也不斷提高的過程。學問之道在自己做人的根本上,“本立而道生”。從“學而…..”開始壹步步走向“仁”—孔子做學問的最高目標。學問從個人修養開始,擴而充之是社會問題、政治問題。大學中的“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正是孔門教育由內而外,由己及人,壹步步推進的過程嗎?真正完成了內養的話,齊家、治國平天下亦如探囊取物了。
咱們當下的教育普遍都是本著功利目的,長驅直入。卻不知看著最短的路徑未必真是最短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管耕耘,不管收獲才能達到最高的境界,最終也才會實現最高的理想。南老師對“牢曰:子雲 ‘吾不試,故藝.”的解釋也非常有意思:孔子的求學問,是為自己學問而學問,並不是為了要嘗試什麽,或把學問當作工具來求取功利目的。如此求學才能真正的深入,達到高的境界。再看下壹個案例似乎就是“吾不試,故藝.”的註腳:
子張學幹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孔門弟子追隨老師多為學仁學義,子張求學目的只為“幹祿”,在這裏,孔子並沒有批評他,反而因勢利導,求祿並不是奔著祿去做什麽謀略,告訴他做人的正統道理,踏踏實實的做人,完成了人格修養,自然“祿在其中”了。 “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只問耕耘不問收獲,只要努力求學問,不怕沒前途沒位置不怕被埋沒。如同佛家說的因果報應,善因必得善果!
孔門的教育既有理想的境界也有現實的途徑: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南師解釋說:孔子告訴子貢,壹個做手工或工藝的人,要想把工作完成,做得完善,應該先把工具準備好。那麽為仁是用什麽工具呢?住在這個國家,想對這個國家有所貢獻,必須結交上流社會,乃至政壇上的大員,政府的中堅;和這個國家社會上各種賢達的人,都要交成朋友。換句話說,就是要先了解這個國家的內情,有了良好的關系,然後才能得到有所貢獻的機會,完成仁的目的。我們從文中可以感受到孔門思想靈活而實用,要想達到“仁”的目的必須如工匠準備工具壹樣通達人情世故,真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只可惜現代人本末倒置,壹味的追求謀略而偏離道德根本。
前面講了這麽多,似乎挺難找到這樣的完人,其實不然。我覺得只要真能實證孔子所說的“仁”的話,品行高尚、胸襟開闊、氣魄恢弘、人情練達自然在其中了。只是心髓只能意會難以言表,且看:
子曰:“參乎,吾道壹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南老師解這段時用了“拈花微笑”的公案真是非常形象!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豈是語言文字能夠陳述的?能得心髓者自然“唯”,未得法便無法表述,只好說“忠恕而已矣”。 心性達到這樣的境界,雖然沒法用語言直接表述讓所有人都明白,但是對於達者自身來說,處理萬事萬物自會“壹以貫之”,從而“治大國,若烹小鮮”。恐怕也只有心性達到如此境界才能真正放下個人英雄主義而能行事不居功。
孔門的教育方法靈活多變,令人嘆服:
教育的最高境界不是用語言教育,而是行不言之教,讓學生感同身受: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南老師引用黃山谷聞木樨香悟道的公案來說明這種不言之教。我只是好奇不知孺悲聞歌後如何反應,可惜文中沒有記載。隨著孩子的成長,我也越來越發現教育孩子的過程其實是自我完善的過程,身教遠遠大於言教。從孩子的身上往往讓我看到自身的不足,只要自身修養好了,孩子自然也就好了。
孔門刺激和誘導的教育方法也讓我在對孩子的教育上很受啟發:
子曰:“不憤不啟,不非不發.舉壹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
我們平時在教育孩子的時候,往往把自己的經驗看得很重,苦口婆心的勸說,希望孩子接受。而事實上總是事與願違,越說孩子的逆反心理越重。讀了這壹段才恍然大悟,與其告訴他經驗不如激發他“憤、非”,讓他自己去探索與發現。這樣的話不但培養他學習的興趣而且還能“舉壹反三”。 “夫子循循然善誘之”越是壓制的孩子反抗越大,所以要想辦法循循善誘之。孔子的教育是依受教者的思想、品格而施教,不勉強人,不壓制人,不擋住人,把門打開讓他看,誘導他進去,我相信這才是最好的方法。
孔門教育也非常註重基礎教育的培養:
子遊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遊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聽南師講解了這段才知道古人的教育是非常全面的,“灑掃、應對、進退”六個字,已經包括了生活的教育和人格的教育。教育的目的做人是第壹步,也是最基礎的。健全的人格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偉大的人格,崇高的教育理想從“灑掃、應對、進退”起步!
《論語別裁》讓我感慨萬千,受用不盡,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勉強截取只言片語拼成文句卻難以完全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
眼看著當下社會全民價值觀扭曲,社會精神癱瘓,知識分子“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更有甚者“好行小慧”使小聰明謀壹己之利,而不是從大學問大智慧上著眼。正如孔子所說:“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有著如此博大精深文化傳統的中華民族淪落到當下的境地實在是社會的病態,時代的悲哀。而這種病態的出現完全是因為文化的沒落,人們行為處事沒有正確引導與教化造成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國家亡了可以復國,文化若亡了,民族將永遠消亡。中華文化是屬於全人類的,它承擔著人類社會的修復重任。正如湯因比所說“要解決二十壹世紀的社會問題,唯有中國的孔孟學說和大乘佛法”。文化的重建勢在必行,只希望這壹代的孩子能傳承華夏文明,復興中華文化。這不僅是孩子個人的幸事,國家的幸事,更是全人類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