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前我在大、中求學階段經受嚴格體育培訓得失是非的回顧

南師(南公懷瑾先生)命題:

八月的倫敦,激活了整個世界。電視上,一項項賽事緊鑼密鼓地進行著,人們的心被那些為榮譽而戰的運動員們吸引著。他們的跳,他們的跑,他們的歡笑,他們的眼淚,都讓我們動容。贏了,大家一起分享著榮光,輸了,大家一起承受著悲痛。

劉翔的因傷退賽,再一次讓世人驚詫。有人在猜疑,有人在同情,有人在咒駡,有人在流淚。但無論如何,劉翔確實是因跟腱斷裂而退出比賽的。運動的傷痛,唯有真正的運動者才能真正的體會,運動員們的眼淚也只有真正的運動者才能真正的理解。那曾經的苦與痛,那一路走來的艱辛,是記憶中永遠不會磨滅的痕跡。

我雖然算不上是職業運動員,但也有著十多年的體育生涯。我的主項是短跑和跨欄(100米、200米、60米欄和100米欄)。我也曾在全國中學生運動會、全國高校聯賽上跑出前三名的好成績。在地區、市級運動會上更是多次奪得冠軍。今天,看著領獎臺上每一個流淚的瞬間,總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默默地往下流。冠軍、亞軍、季軍,在世人的矚目中,以榮耀告慰自己多年的艱苦奮鬥。而他們的身後,還存在著無數經歷同樣艱辛的可能是永遠也無法出人頭地的運動員們。

一樣的經歷一樣的痛,回憶定格在改變生命軌跡的體校選拔上。十一歲那年,憑藉良好的身體條件和素質,我成為市體校的一名短跨運動員。還記得當時選拔的時候,教練欣喜地說:“這孩子天生的兩條‘錐子腿’,將來一定是個好苗子!”被選拔,父母高興,我自然高興,完全不知道未來的體校生活是怎樣的艱難,需要承受怎樣巨大的壓力。然而,也許是天性,也許是對運動的渴望,對跑步那種暢快淋漓感受的喜愛,我義無反顧地踏入了體校大門。

在體校,為了不影響文化課的學習,訓練時間主要安排在早上和下午三點半以後,節假日全天訓練。沒有特殊情況三個月才允許回家一次。三十多年過去了,但有幾個訓練的片段至今記憶猶新……

一、雪中長跑

記得是一個寒冷的冬天,清晨。早訓的時間到了,規律的生活作息,讓年少的我們每天都能按時起床。但就在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大家心裡高興極了。一夜大雪,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地上的積雪已有半尺多厚了。天大亮了,雪還沒有停,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著。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樣的天氣終於可以讓大家好好休息一下,睡個難得的懶覺了。

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教練早早的把400米體育場的第一條跑道的積雪基本鏟乾淨了。那時的我們,實在難以因此而產生感激之心。教練隨後的話更令人失望:“每人必須以勻速以上的速度跑十圈(4000米)!”有同學試著進行理所當然的抗議:“這樣的天氣還訓練呀?”然而,抗議無效。教練說:“對!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速度耐力訓練必須扎實!只有打好基礎,來年運動會上才會有好的成績。”那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4000米,對於中長跑的運動員來說不算啥,可對於短跨、跳、投擲等運動員來說,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了。怎麼辦,趕著鴨子上架吧!一兩圈下來,腿還是僵的,三四圈下來,感覺雙腿身體都放開了。當跑到第五六圈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暖熱冒汗了。大家都開始脫掉外面一層較厚的外套,身穿單薄的運動衣褲,邁開大步向前沖。這時,跑步的那種輕快涼爽讓人舒服極了。然而,跑著跑著,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全身暖熱,臀部卻沒有知覺,很奇怪。心想,這一下可壞了,是不是把臀部給凍掉了。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剩餘的三四圈,每隔50米或100米,就下意識裡去摸一摸、掐一掐自己的臀部,看看它還在不在。在,自然是在的,但就是沒感覺,就像沒有一樣。

在這樣的奇異感受中,結束了雪中4000米的耐力訓練。沒有對別人講過,自然一直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但記憶卻十分深刻。

二、右臂前臂骨折

運動中的傷病是不可避免的,這是每一個職業運動員必須接受的事實。哪怕是最為科學而合理的訓練方式,都是讓運動員的肌體去適應並承受各種各樣的急劇變化以達到競技的目的。人們總以為,運動員們可以不斷地突破,不斷地去創造無限的可能。但人體真的有那麼多的極限可以突破嗎?

為了這樣的突破,傷病往往會伴隨許多運動員一生。在我記憶深處的傷病是有很多次的。

右臂前臂骨折,是源自一次大運動量過後的調整訓練。教練把隊員分成兩個小組玩追排球的遊戲。這樣的時光對於我們而言是少之又少的,都是孩子們,貪玩的天性還在,大家幾乎都玩瘋了。

樂極生悲,遊戲中在兩人速度都發揮到了最高點時,我伸出右手去搶排球的,一下子打在了對方的髖部,刹那間前臂骨折了。骨折的瞬間居然不覺得疼痛,只是好奇的看著自己的右手觸摸到了自己的右手肘的部位,就像看著別人的手臂一樣。猛然間反應過來,立即用左手把骨折的部位握住。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右手臂就像充氣一樣也慢慢慢慢地鼓了起來。這時的心理感受實在是非常奇特,明明是自己身體上的變化,自己卻像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一樣。

教練急忙用自行車帶我去了一位正骨的老人家裡,讓老人幫忙捏上了骨折的部位,用上了夾板和繃帶。在那時,醫院下晚班了就沒辦法治療。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疼痛在不斷加劇。那個晚上完全無法合眼,當然那是不可能合眼睡覺的,那種疼痛無法形容,感覺當時如果用刀子把胳膊上劃個口子的話,胳膊上的肉自己就會翻跳出來。如果是現在,至少可以打個止疼針啊。而那時,還是孩子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忍著。當時我們十幾個小朋友住在一起,是三間房的大通鋪。由於疼痛不能入睡,只好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令人倍感幸福的是,在最痛苦的時候,有個小友一直陪著我,鼓勵我。看著我咬牙忍著痛,她很同情地說:“要不然我們去體育場吧,你可以大聲的喊叫出來,也許就不太疼了。”我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表示同意。可是在剛剛打開宿舍門的時候,就聽到外面有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喊“老天爺呀”,那種聲音撕心裂肺、淒慘無助。嚇得我倆立刻把門關上,因為曾聽傳說,文化大革命時,冤死的幾位老師的墳墓就在體育場的下面,孩子還是膽小,不敢出去。就在這樣的疼痛折磨中艱難地熬到了天亮。

教練帶我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治療,醫生說除了骨折的部位鷹咀處也脫臼了。經醫生重新處理後,儘管依然是持續不斷的劇痛,卻心安了些。自己覺得這麼嚴重的傷應該有足夠的理由休息了,但教練不這麼想。為了使我這個“好苗子”儘快地成長起來,訓練依舊。每天除了下肢及腰背肌的力量訓練之外,順時針2000米勻速跑也是必須的功課。因為右臂不能擺動,我只好順時針方向跑。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是纏著繃帶的一百天,被無奈約束著的一百天,在困縛中堅持鍛煉的一百天。一百天之後,傷病逐漸痊癒。可喜的至今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那個晚上,居然沒有一滴眼淚,不可思議。畢竟是個孩子啊!為什麼沒哭?怎麼能夠強忍劇痛?當自己一直為這次傷病的堅強而感慨時,也不由地想追究一下為什麼。那個時候,一個遠離父母的孩子,必須獨自勇敢地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中,是需要絕大的勇氣和毅力的。而這勇氣與毅力其實又是這個封閉的環境所給予的。受了傷的孩子,在現在的時代,那可是父母心疼而愛護有加的重心。可是,多年前,沒有電話,沒有任何便捷的聯繫方式,父母根本不知道情況,一切的疼痛、一切的委屈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就是這個“獨自”誕生了支撐自己精神的強大力量,使一個年幼的孩子以無比堅強的意志咬牙忍受著巨痛。

今天,即便是回憶,依舊能夠感受到那時的巨痛鑽心。真正地痛過,才知道艱難確實能夠成就一個人頑強的意志塑造。

三、右腿股四頭肌斷裂

再一次的傷痛是因為訓練前的熱身不夠充分,在百米計時跑的過程中導致的右腿股四頭肌斷裂。又是一次可怕的傷痛,至今猶有後怕之心。試著用手去觸摸,可以明顯感覺到斷裂的縫隙足足可以橫放一根筷子。

如此嚴重的傷勢,依然沒有停止訓練,因為“輕傷不下火線”。當時是孩子,教練說怎樣便是怎樣,一切都信以為真的。在閱歷豐富的教練心中,這個傷痛根本就不算什麼。為了訓練,需要每天在訓練前對斷裂凸出部位進行半小時的電針療法,以減少訓練中的疼痛,還可以改善肌束肌纖維的重新排列,有益於肌肉的恢復和癒合。

電針治療,當針要紮入身體的時候,總是令人緊張不已。況且還知道是有一定電量的,內心總是擔憂,那電會不會控制不好?紮入身體會不會有問題?儘管疑問多多,治療是必須按部就班的,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忍著不看。針紮與電流的刺激很強烈,但只要想著,紮一次病就能好一點,自己就能很快痊癒,這點困難還是必須要克服的。

渴望像普通人一樣健康的生活成為自己堅持治病的信念,人只有在病痛中才能真正地體會到健康是多麼地可貴。看著同學們一個個生龍活虎地跑跳在運動場上,心想,若自己沒有傷痛,成績會更好。羡慕中渴望著傷痛痊癒成了最大的心願,所以積極配合治療,堅強成為那一段時期的身心歷練。令人高興的是,電針療法還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一段時間後,明顯感覺疼痛減輕,逐漸恢復了正常的活動狀態。看著自己能和大家一樣在運動場上奔跑訓練,內心的喜悅是無以言表的。

現在回憶起來,應該是青少年時期正處於一個身體非常好的生長期,所以傷痛能夠較快的痊癒。當然,自己那種強烈的上進心和好勝心,信念與執著更是重要。

四、左腿坐骨結節韌帶撕裂

傷病中記憶更深的是左腿坐骨結節韌帶撕裂,不止因為疼痛,更因為那次傷病一直伴隨至今。

那是在一次考核項目裡,要求幾個動作連接。其中有劈叉後(縱叉)右腿側繞與左腿併攏,再接後滾翻結束。由於平日裡很少練習劈叉這個動作,加之考核的時候可能太興奮了,當時聽到“嚓”的一聲(就像平常撕紙張一樣的聲音),縱叉完成非常的標準、漂亮。但,也就隨著“嚓”的這一聲,左腿坐骨結節韌帶撕裂了。強忍著鑽心一般劇烈的撕裂之痛,我居然依舊完成了兩個技術動作。最後以90分的好成績,通過了本次的考核。

考核結束立即趕到醫院去檢查,醫生說撕裂非常嚴重!醫生的比喻是,坐骨結節韌帶是三根繩子,我現在的情況是已經拉斷了兩根,如果再稍稍用力,這條腿就廢了。而最讓我不願意接受的是,他說這個地方的傷病很難癒合,甚至會伴隨終生!

我不想相信他的話,我不信憑著自己年輕的身體,健壯的體質,有什麼傷病能困住我。為了打破他的預言,我很聽話地積極治療,配合恢復訓練,力求在治療過程中做到最好。治療的效果至少在當時是很好的,我再次恢復了健康。

然而,在後來的歲月裡,證明了醫生的話是有依據的,至今,每逢惡劣的天氣,曾經的傷處依然會隱隱作痛。

五、第四第五腰椎扭傷

留下永久性病患的還有腰椎的扭傷。那是在一次班級籃球比賽中,我正準備跳起投籃,對方一名隊員突然摔倒在地。當時的反應是千萬不能踩到她,所以跳起時身體本能的向後傾仰。可能後傾的力量太大的緣故,造成第四第五腰椎扭傷。傷後的身體只能前傾,後仰的時候覺得傷處猶如一根木棒,很生硬的撐在那裡,迫使腰椎不能向後彎曲。

隨後到“體工隊”做專業的運動傷療,醫生用兩根半尺長的銀針在傷處的兩側進行斜刺,那種鑽心的疼痛遠遠超過原本傷痛的百倍。治療結束了,淚水也濕透了半個枕頭。醫生說連續治療幾次就可以痊癒了。我口頭上答應著醫生,但心理上再也無法承受巨大的疼痛所帶來的那種莫名的恐懼,因此,這種治療也就隨著終止了。以後的日子裡,憑藉著一些外用的藥水藥膏,自己做一些輔助性的治療。隨著時間的推移,傷痛也一點一點的好起來了。

不過到現在為止,像拖地、或折疊被褥這樣的簡單姿勢都不能持久。每逢陰雨天腰椎部位就會酸楚不適。

六、彎道擦傷

關於疼痛的記憶中,還有一次是彎道跑而導致的嚴重擦傷。那是在一次力量速度的練習中,教練要求用一條繩帶綁在腰上,繩帶末端拖了一片25公斤重的杠鈴片,然後計時跑400米。兩輪過後,當我跑到第二個彎道時,綁在腰間的繩帶突然鬆開,使我在彎道跑中瞬間失去了重心,人直接就給甩了出去,導致身體右側大面積擦傷。而當時的體育場卻是標準的煤渣跑道,擦傷力極強。那血肉模糊的景象實在是讓人慘不忍睹啊!手臂、腰腿都是血糊糊的,黑色的煤渣深深嵌到皮肉裡,多的不得了,疼得不得了,是那種火辣辣的疼。教練立刻帶我去醫務室,還記得那個醫生哄我說:“乖孩子,別害怕,只是疼那麼一點點,你忍著點,清洗乾淨就不會發炎了。”我自己也知道必須清洗乾淨,否則那些黑黑的煤渣子就會長在肉裡。醫生必須要把那些深入到皮肉裡面的一粒粒的煤渣子全部取出來,如果量少的話,可以用棉簽沾著酒精拔出來。可是我的右側整個身體都是黑黑的煤渣子,受傷面積太大,醫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用酒精浸好的紗布直接在擦傷處清洗,就像打磨那樣。那究竟有多痛,是常人難以想像的,那是刺心刺肺的痛,像蜂蟄一樣,而且是很多的蜂同時在蟄。多少年過去了,這樣強烈的皮肉之痛也是無法忘懷。

我的運動生涯,留下的記憶,最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傷痛。我想,不止我如此,每位運動員都是如此。在這一條路上,相伴的艱難是一樣的,流過的淚水是一樣的,銘刻的記憶也是一樣的。

當然,過去畢竟已經過去。依舊的傷痛引起久遠的回憶,而回憶卻告訴我,那一段又一段的經歷,是一生的精彩片段的連結。有一首歌,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沒有之前的痛與艱難,就不會形成堅韌的意志頑強的毅力。如今,生活中的種種困難,都不過是腳下的細流,無法阻止我前行的腳步。劇烈而綿長的傷痛經歷,成了我人生的踮腳石,老子曾言,福禍相依,誠然如是。